第2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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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如贾琮所猜,王五这般草寇多少有几分信鬼神。贾琮虽说恐怕有人暗中帮他,若果真如此,帮他之人想必也知道些什么。遂回到内院问道:“英莲,除了那个王之同大人,你可有别的恩人没有?”

    那压寨夫人确是甄英莲,闻言思忖半日说:“要不就是我们娘儿俩才回苏州那阵子的何大娘?”

    王五摇头道:“不对。可有姓贾的?”

    甄英莲又想了想,道:“没有。当日我被那恶少硬夺了去,惊惶不定随他们进京。谁知半道上他舅父王大人派了人来,说我爹是他故人,生生的将我救出来使人送回苏州,房子、地皆是他买的,我家最初那几个仆妇也是他买的,银钱也是他给的,可叹连面都不曾露过,想寻他谢恩却不知上哪儿谢去。”因掩口而笑,“当日就是听说五爷与恩人同姓,才帮你藏身的。”

    王五想起往事也笑了起来,向她深施一礼:“多谢夫人救命之恩。”甄英莲莞尔。他又道,“我使人在京中打探许久,不曾打探到这位王之同大人。”又思忖道,“那恶少叫什么你还记得么?”

    甄英莲道:“姓薛,他母亲叫他蟠儿。”

    王五怔了怔:“薛蟠?”

    甄英莲点点头:“正是。”

    “该不会就是那位大海商薛蟠?那人是个断袖。”王五想了想,忽然啼笑皆非,“薛蟠的舅舅恰是两广总督王子腾大人!你们那恩人牌位上却写的是王之同哈哈哈……”

    甄英莲一愣:“我们写错了恩人名讳么?”

    王五笑道:“如此看来八成是写错了。只是这里头有贾琮什么事?”

    甄英莲跌足道:“该死!可恨我不认得字,连恩人名讳都写错了。”

    王五宽慰道:“无碍的,神明知道你们母女二人心中所谢就好,王大人官运亨通必有你们一份子功劳。”

    甄英莲忙道:“五爷想必知道恩人名讳?求五爷替我们写个对的。”

    王五道:“这个倒是简单。只是……”他拧起眉头想了想。甄英莲之旧事他听过许多回了,并不与荣国府相干。然而京中贾史王薛四家盘根错杂枝叶相连他是知道的;况当年之事也有点子怪异。甄英莲打小被拐、王子腾如何知道她是旧友之女,既是旧友之女为何送回苏州安顿之后再无音讯往来?贾琮幼年多有善财童子之说、京中那求子的童子糕饼便始自他手,近日又传出他是哪吒下世。怔立了许久,又转身往关贾琮林海的小院子去了。

    这会子贾琮早已起来,正在院中大发牢骚喊肚子饿。见他又回来了,忙说:“怎样怎样?压寨夫人可认得我么?”

    王五道:“不认得。”贾琮撇撇嘴。他又道,“我且问你,你与两广总督王大人可认得?”

    贾琮道:“自然认得,王叔父是我嫂子之父。”

    “你可知道他有个旧友名叫甄费?”

    贾琮一愣:“甄士隐?你竟认得他?”他不禁肃然起来,“那你认得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么?”

    王五也一愣。他知道甄英莲之父被一个跛足道人拐走,只不知那道人是谁,忙问:“这二位是何人?”

    贾琮上下打量了他会子,自言自语的嘀咕:“他俩不可能多管我的闲事啊……我从没给过他俩好脸子瞧,还搅了他们度化宝玉哥哥出家,柳二哥出家也让我搅泡汤了,林姐姐还泪也还不成了……”他又想了半日,忽然问道,“你媳妇儿是不是叫香菱?啊,甄英莲。”

    王五不禁吸了口冷气。甄英莲这个名字外头的人压根儿不知道!忙拱手道:“三爷!可知道甄费先生身在何处么?”

    贾琮苦笑道:“看来真是甄士隐的女婿了。我纵知道又如何?你们还能将人从那瘸道人手里夺回来不成?再说他当年已是悟了,纵夺回来也无用。横竖是他的造化,随他去吧。”

    王五当真信他有几分神通了,不然岂能知道他老丈人是被个瘸道人拐走的?赶紧深施一礼:“求三爷详述。”

    贾琮四十五度角望天,明媚忧伤的发了半日怔,缓缓的道:“你也别问,人是找不回来的。也别告诉甄英莲。她乃是警幻门下副钗之首,终老的那一日她父亲会来接她。”因问道,“可有纸笔没有?”

    王五忙道:“请三爷随我来。”便领着他直直的出门往自己书房而去。林海起.点俱从屋里探出头来张望。

    到了书房,王五亲自研磨,贾琮提笔画了一枝桂花。虽不大好,大略能看的出来。又在下头圈了几笔硬充作池沼,并添上两朵枯败的莲花。后书原著中香菱的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王五呆愣愣看着那枯败莲花,心中隐约有几分不好之感。

    贾琮乃另取一纸,写下了原著中甄士隐替好了歌所作的注:“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王五愈发忐忑。他曾使人去岳母娘家左近详查,零散查得当他年岳父跟那道士走时口里吟诵的几个句子,俱在此中。兼之那上头写的是《好了歌注》,这《好了歌》的名头亦有人提起过。

    贾琮写完后将先头那张交给王五:“看看就罢,看完烧了吧。”王五打了个冷颤。又将后头那张给他,“这是甄士隐所作,给他女儿留个念想。”乃看了王五半日,长叹一声,“竟是让你得了去!也好。”过了会子又添上一句,“倘若遇见名叫夏金桂的女子,让甄英莲稍稍避开些。”吓得王五向他作了一个揖,口中称“是”。

    半晌,王五小心问道:“拙荆想来无恙?”

    贾琮道:“命数已破,你若不改娶夏金桂那个泼妇,她便无事。”

    王五忙说:“我并不认得什么姓夏的泼妇。”

    贾琮点头道:“如此便好,万万莫要见钱眼开。”

    王五连连点头,又道:“还望三爷说明白些。”

    贾琮摇头道:“已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论起来,我也勉强算的上与她有恩。只是我不是为了救她,纯属救自家罢了。不借王子腾等人之手早早灭掉贾时飞,我们府里就等着满门抄斩吧。那会子我当是不足四岁。”遂将贾雨村之事说了,末了道,“薛家进京后我听薛大哥哥说,香菱半道上被他舅舅硬生生救走了。王叔父会救她,我猜,一则是瞧不上贾雨村这个白眼狼,二则是为了替薛蟠哥哥平定官司。你们也不必过于惦念,他不过是顺手为之尔。”

    王五叹道:“这十余年来我岳母日日替王大人焚香拜佛,可惜记错了王大人的名讳,竟记成了王之同。我在京中打探许久皆寻不到此人。”

    贾琮道:“胡闹!哪有活人受香火的。封夫人本不识字,记错名讳也是天意。”王五又连连点头,也不诧异他如何知道自家丈母娘姓氏了。

    过了会子,王五又问:“却不知三爷什么来历?”

    贾琮摆手道:“没什么来历,寻常凡人罢了。”

    王五思忖片刻试探着笑道:“想来三爷是来渡劫的。横竖在下不会慢待三爷,就在我这水寨多留些日子何妨?”

    贾琮翻了个白眼子,又想了想:“也罢。只是我大师兄贾维斯是个呆子,这会子还不定多着急。你使人给他传个信儿,说我们挺好。再有,我们不想随便欠哪个王爷人情,尤其吴王既近又有钱。烦劳五爷告诉他两个名字,他便知道该向谁求助了。”遂不管王五答不答应,提笔下了两个名字:罗马、伊皮奈。

    王五心下本来隐约有几分不敢卖他了,见了忙说:“这个不难。”又道,“可是要将三爷的笔墨传过去?”

    贾琮道:“随你便。口述也行、抄一遍也行。”

    王五自持水寨戒备森严,也不惧什么姓罗的姓伊的。遂收了那名字,恭恭敬敬请贾琮回院子去了。这院子的饭食当即好了许多,并送来许多书籍。有正经的四书五经、有话本子,棋盘、文房四宝亦有。林海对这小子的三寸不烂之舌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没问过他是怎么哄的王五,竟然点起菜来!还指名要了几本书。幸而他要的不是什么难寻孤本,不多时便有人送了来。

    当天傍晚,王五亲来告诉贾琮说送信的人已派出去了。贾琮笑抱拳道:“多谢多谢。若有一日咱们俩在吴王家见面,我必然装作不认识五爷。”

    王五稍怔了怔,叹道:“三爷当真能通神。既这么着,在下也不拆穿陈先生便是。”

    贾琮瞧了他一眼,愣道:“哈?”

    王五轻轻一笑,因想起什么事儿来,踌躇了片刻,拱手道:“三爷,在下多句不该说的话。”

    “五爷请讲。”

    “三爷那个丫头……”他朝院中给正林海捶腿的起.点张望道,“甚是美貌,又肯跟着三爷到此险境,三爷大约喜欢的紧。”

    贾琮点点头:“丫鬟么,要紧的唯有两条。会服侍主子、模样儿长得可人,她都有了。竟还有此忠心,我也没想到。”

    王五面上登时露出一丝嫌恶来,道:“三爷,女子多半胆小,你这个丫鬟仿佛也不是胆儿大的。她竟豁得出去自己闹着跟你一同被匪人绑架……心,可不小。”见贾琮有几分茫然,轻叹一声,戳破道,“这等女子,后院的本事必大的很。在下言尽于此,望三爷三思。失礼了。”言罢向贾琮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贾琮立在他后头发呆。

    一时起.点走了过来,问道:“王五这话是何意?”

    贾琮道:“你听见了?现在可以断定,这个王五是大户人家出身、嫡子、吃了姨娘不少苦。落草为寇当是迫不得已。”

    起.点苦笑道:“横竖都是女人的不是。”

    贾琮举起右手来:“冤枉!请不要迁怒。”

    起.点行了个万福:“奴才不敢。”

    贾琮做了个鬼脸儿,道:“陈瑞文走的那天晚上你去见张县令,他的话再重复一遍我听。”

    起.点立时娓娓道来:“当日一大早吴王便赶到了县衙……”

    贾琮听罢又思忖会子,道:“我理一理思路,你且听听。”起.点点头。

    “昨天我随口问王五可会耍大刀,他别有意味的笑了笑说不会。‘大刀王五’是游湖那日我信口掰的,此人显见不是头一回听说,故此,”他忍俊不禁道,“那天我跟水匪说,你们当中只怕有吴王的内奸;结果他们不是水匪而是吴王的水军,且他们当中有水匪的内奸哈哈哈……”

    起.点也嘴角含笑,问道:“三爷疑心何人?”

    贾琮道:“不是疑心,是断定。王五就是吴王极为信任的那位卫先生。”

    起.点想了想:“因为他跟吴王推断出另有极厉害的人想劫走林大人且必不会罢手,转头自己劫了大人?”

    贾琮道:“单凭这一节尚且不能定,偏他方才跟我说陈瑞文是我的人。”他眨眨眼,“陈瑞文是被咱们哄骗的,卫先生不知道。卫先生在咱们游湖的船上细细查看,还向船主问过咱们临时作旧的一处剑砍的船舷破损。你想想,若非疑心那处破损,怎么会单单只问那一处的?既然疑心,必是能看出点子不妥来,怎么船家随意解释一句便信了?他心中已认定,陈瑞文在撒谎、使指鹿为马之计帮咱们掩饰,陈瑞文必然是咱们的人。而他又有心自己劫走林姑父,故此不曾当场揭穿陈瑞文。横竖他握了把柄在手,不急在一时。”

    “而后他又向吴王说之再三,有内奸。”起.点赞道,“可进可退,立于不败之地。好本事!”

    贾琮道:“只是他自小没见过有真本事的女子,故此不曾疑心那个少年大内高手是你扮作男装。若我是他肯定能猜到。”因为我上辈子看过许多电影。

    起.点微微一笑:“只怕我三姐姐在吴王宫中也不安份,遂以为我也是她那般擅使内院手段的女子。”

    “不错,故而好意来提醒我一回。”贾琮击掌道,“王五,又名卫先生,不知道哪个姓氏是真的。出身高门,嫡子,吃过他父亲姨娘的亏,大约与家里关系不大好,或是家里遭了什么难。一头在太湖为水匪、成为水匪魁首,一头在吴王门下做幕僚、乃是吴王心腹。结论:很厉害,收服不了。此事终了之后,绕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