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小说网 > 庶庶得正 > 第771章 番外一 春闻笛

第771章 番外一 春闻笛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九零小说网 www.90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四月的蔷薇开了谢,谢了开,开开谢谢,翠翠红红,便如这人间岁月,总没个消停的时候。

    傅庚自前湖拐进夹道,顶着半肩的花瓣儿,眉间拧出一个川字来。

    前头的贺客挤了个满满当当,大花厅里已然热闹到了不堪的地步,他心头絮烦,实也不愿意再去前头听那些谀词,与傅庄别过后,便干脆避进了垂花门。

    总归今儿成亲的是傅琮,长房才是最要紧的,他这个三叔少露几面儿,想必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夹道里没什么风,阳光正攀在墙头上,高高地擎起一面阔大的金旗,晃得人睁不开眼。他走得有些热,将外罩的墨绿袍子解下来,露出了里头靛青的长衫,衣摆下银线缠着蟹壳青,勾起森森竹影,千枝万叶虚虚地浮着,光线下一起一落,宛若随风摇曳。

    “山樵……”他起头唤了一声,便又拢住了声息。

    他倒是忘了,今儿来得人太多,山樵被大管事借去招待人客,忙得脚不点地,他身边便只剩下了一个畦田,却也在方才随傅庄去取东西了。

    傅庚摇了摇头,顺手将袍子搭在臂上,眸光一转,便瞧见了肩上的花瓣儿。

    粉嫩的蔷薇花瓣儿,安静地停落在靛青的衣衫上,像敛翼的粉蝶,他这厢轻轻一拂,那粉蝶便翩翩地飞了出去,牵扯着人的眼睛,像是由不得你不去细看。

    只是,这世上万般的人与事,又哪里经得住细看与深究?越是华丽的外表下,掩藏着的,便越是阴暗与丑陋。

    傅庚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他想起傅珺前些时候偶尔透露的话风,还有她今天请他与袁恪演的这出戏。

    傅珺在查色盲一事,他也是知晓的。今儿他与袁恪听了傅珺的安排,一着绿、一穿红,若说这里头没有隐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信。

    只是,他那个女儿一向口风很紧,她若不想说,他怎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何故,傅庚的心里浮起些隐约的不安,总觉得,这平南侯的繁花似锦、烂漫春光,只恐不得久长。

    心里揣着这个念头,他走得越发心不在焉,待听见耳畔传来潺潺水声时,这才发觉,他已然站在了闻笛别馆的浅溪边儿上,眼前落英成阵、乱红飘坠,清澈的溪水里零落了无数的粉蝶儿,石阶上也满满皆是,堆雪似地铺了一层,却是东风卷得均匀。

    傅庚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他原是想回秋夕居的,不想反倒来了此处,与秋夕居恰是两个方向,看起来他方才是想得太入神了些。

    略停了停,他回身便往花障里行去。

    今日女客来得也多,这会子想必正是新妇入洞房之时,晴湖山庄定是热闹得紧。这闻笛别馆虽说一向少有人来,但也并非避人之所,且此时又恰逢花期,那蔷薇架搭就的穹顶别是一番意趣,万一又像上回那样,在这清幽花好处逢上几个不速之客,却也煞风景得很。

    如此一想,傅庚的步子便迈得更疾了。

    他还是尽快回秋夕居的好,那里地处侯府内宅的最西边儿,路口还有人守着,比这里可省心得多。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他一壁加快脚步往花障的方向行去,方行至那花障的出口处,蓦地眼前一花,猛不防那里头竟钻出一个人来。

    傅庚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来人想必亦是未曾想到此处竟然有人,也愣了神。

    两下里正正打了个照面儿,傅庚蓦地觉出对面之人有两分面熟。

    眼前的女子穿着件水蜜色长褙子,发上只挽一支芙蓉金钗,杏黄色锦带束出纤腰,下头坠着羊脂玉双环禁步,长长的流苏结垂在裙边,肤色白腻、容颜清美,正是上回在花障中偶遇的那位颜姑娘。

    颜茉显然也认出了傅庚,面上有着一闪而逝的尴尬。

    两个人相对而立,心底里同时生出荒谬与啼笑皆非之感。

    顿了顿,傅庚终是微微点了点头,和声道:“颜姑娘。”

    颜茉迟疑了一刻,上前蹲身见礼:“傅大人。”

    傅庚侧身避过,颜茉亦直身而起,垂首立在花障出口处,一时间,二人皆不曾说话

    风过蔷薇,半空里又扬起些细细的粉雪,掠过玉环下的流苏,又自靛青的袍摆边滑了开去。

    傅庚脚下微动,往后退了两步,猛地听到花障里传来了年轻女子吱吱喳喳的说话声。

    他侧眸看了看颜茉,又向花障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划过几许狐疑。

    此间情景,倒真是似曾相识得很。

    颜茉自是也听见了那阵声音,面上的神情便有些尴尬起来。她侧对着傅庚再度蹲了蹲身,低微的话语声亦随风传了过来:“傅大人见谅。”语罢,面上终是浮起了一层薄红。

    傅庚神情微滞,旋即便有几分无奈地转开了视线,不着痕迹地又往后退了几步,与颜茉隔开了一段合宜的距离。

    不用说,这位颜姑娘必定又是到此处避人来的。

    说来也是,她已是年纪老大,却仍旧小姑独处,自是容易遭人闲话,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正闲得没事儿,可不就逮着这个话头儿不放么?

    傅庚的眉心蹙了蹙。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方才就不该走神,如今却是不易脱身了。

    颜茉此时却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傅庚的神情虽很疏冷,却也没显出厌恶来,方才说话的时候亦是态度温和,让她放心了不少。她此刻唯求能避过那些长舌妇,遂又向傅庚蹲了蹲身,声音依旧压得极低,道了一声“多谢”。

    她其实是极尴尬的。

    两度难堪,皆撞在了同一个人的眼中,这也还罢了,偏偏她上次还自作聪明,将堂堂太子少师认作了伶人。

    自那一日从傅珍处得来消息后,每每回思前事,颜茉便要惊出半身的汗来。

    那般貌若谪仙、两鬓苍雪的男子,与那传说中那鼎鼎大名的傅三郎合该便是一人才是,可恨她却白长了一双眼睛,竟犯了以貌取人的错,或者说,是犯了以衣取人的错,对这位傅大人那般不敬,若傅庚是个爱计较的,只怕此时已经要出语怒斥了。

    却未想,他倒是与传说中不同,人虽冷些,却,温和得紧。

    颜茉悄然转眸,向傅庚的方向睇了一眼。

    便是这般随随便便地站在这暖风落英下,这位太子少师倒真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模样,与传说中的“傅不吝”可一点儿也不像。

    颜茉微有些出神,直到那花障里传来的说话声渐响,她才又转回了心思。

    此时,那花障中的几个妇人想是已经转过了拐角,说话声十分地清晰,那随风传来的轻言细语,听在此处二人的耳中,不免又是一阵尴尬。

    “……依我说,你且歇了给你那表兄续弦的念头才好,”一个有些张扬的声音说道,听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不过那语气里却有种老气横秋的味道,还杂着几许轻慢:“那颜姑娘虽是不差,可颜家却是商户,这倒还也就罢了,偏那颜家如今败落的得很,若亲事得成,往后那一家子还不得粘上身来?便是麻烦事也少不了你的,你何苦找这个罪受?”

    她的话引来一阵赞同的附和声,便有一管秀气的声音叹了一声,接下了话头:“唉,那颜姑娘委实也是个可怜人,打小儿便没了娘,亲爹又走得早,如今她上头有个面人儿似的继母,根本当不得用,下头还要拉扯个不成器的亲弟弟,家里又是好几房的人住在一起,这日子想也过得不易……”

    这说话之人听声音十分斯文,不想却是个热衷于说道的,对颜家的事情知晓甚深。

    这话自是又引得这一众妇人的感叹,便有人笑道:“哟,听你这么一说,这颜家也热闹得很,这一大家子住在一处,指定少不了那些琐碎事儿。”

    众女一听此言,立时便又开始了一场热烈的讨论,你一言我一语,将颜家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说到热闹处时便齐齐笑出声来,那笑声直震得架子上的花儿也跟着轻轻摇摆。

    颜茉僵立当地,面色红了又白,已经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她再是厌着那一家子人,却也终究是姓颜的,这几个人却将她家里的事当作笑话儿来说,语气中极尽讥讽鄙薄之意,这叫人如何听得下、忍得住?

    她的神情已经冷了下去,那深邃的眉眼凝得极重,让人想起料峭春寒时拂面而来的风。

    她侧对着傅庚蹲了蹲身,长吸了一口气,转身便欲往回走。

    谁想,她方一提步,身边蓦地擦过一抹靛青的影子,鼻端亦拂过一缕淡淡的龙诞香。

    她一下子顿住了脚步,侧首回望。

    便在这一刹的功夫,傅庚竟已自她身边越过,径便转进了花障,那手臂上搭着的墨绿罩衣划过翠叶粉蕊,忽尔便不见了踪影,唯空气里残留的龙诞香气,缭绕不散。

    花障中众女正聊到好处,猛可里却闻那一头传来了脚步声,接着还有男子低低的咳嗽声响起。众女俱是大吃了一惊,纷纷停住话头,循声望去。

    花荫处,是一道旖丽的身影,青衫修洁如竹,双袖似携了风,肩上担着几片浅粉深红的落英,俊颜流丽、两鬓苍雪,偏偏那眉梢眼角又含着些许沧桑,立在花障的转角,倒将这一架子明媚娇艳的灿烂春光,生生比成了庸脂俗粉。

    一众女子皆看得呆住了,过得片刻,方有轻微的吸气声断续响起。

    “在下冒昧了。”那男子开了口,极动人的声线,若弹指击弦、微风掠水,言罢,侧眸一笑。

    花障里再度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安静持续了好一会,人群里终于有人发出了声音。

    “傅……傅……大人?!”这声音纵然并不大,却足够惊醒这群如入梦中的女子。

    “他是谁……”有轻微的询问声响起,却被旁边的人狠狠拉了一把,将那声音也压了下去。

    “在下傅庚。”洒洒然地拂了拂衣袖,傅庚很干脆地自承了身份。

    这一下,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变。

    这位傅三郎的大名,她们可都是听说过的,亦有一两个曾见过他,方才提声唤出傅大人的,便是认出了他来。

    众人到此方反应过来,她们这是来平南侯府做客,这位傅三郎,可不就是平南侯府的三老爷么?

    一念及此,众人也顾不上发呆了,忙不迭蹲身见礼,刹时间,高高矮矮、红间绿错,倒将方才的尴尬也扫去了几分。

    傅庚立在转角处,始终与这群女子保持着较远的距离,遥遥地向她们颔首致意,风度十分宜人。唯有熟悉他的人才会知晓,此刻的他心里是极度不耐的。

    方才他之所以现身,正是怕那位颜姑娘一露面儿,便能跟这群人吵起来。女人吵架那还有个完么,到时候他可要如何脱身?倒不如抢先一步,惊走这些碎嘴的女人,他也好尽快回秋夕居。

    此刻他这一露面,但凡心中有些成算的,必不会再留在这里了。

    果然,那些女子见礼过后,便有几个强笑着向傅庚道了恼,神态不免有些惶惶。

    眼前美男固然迷人,但她们却都知晓,这位可是不论秧子的主儿,干的就是弹劾官员、整顿吏治的差事,往常自家夫君论起这位傅三郎来,莫不是满脸的惧意外加咬牙切齿。今日她们在背后论人是非,保不齐便被傅三郎听见了,万一他以“治家不严”的名目参自家夫君一本,她们也落不着好。

    有了这般想头,众女自是再也不敢呆下去了,便由一位年岁最长的寺丞太太出面,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一齐辞了出去。

    傅庚略略凝了一口气,直待风里那股子脂粉味儿淡了些之后,方才掸了掸衣袖,暗里吐纳了几息。

    那群妇人渐渐行远,他的身后便传来了隐约的衣料摩擦的声响,若听得细些,还能听见那流苏轻拍裙摆的声音。

    他挑了挑眉,也不回头,兀自将肩上落英拂去,方向着无人处开了口:“在下先行一步。”顿了顿,又添了一句:“颜姑娘还请少待。”语罢,袍袖一摆,大步转过了拐角。

    颜茉只来得及瞥见一角靛青的衣摆,擦过翠叶与落英,倏然便消失了去。

    她不由自主地便停了步。

    方才那惊鸿一瞥,唯见那一抹冷色掠过满架繁花,轻而迅捷,若画稿上的颜料一笔拓开,于是那画儿便乱了,艳了,没来由地叫人心尖发颤。

    她张了张口,那个“谢”字却被花香吞没,忽尔便填满了她的口鼻,一路填进她的心。

    那一刻,她觉得呼吸都被这花香灼得热了,满世界春光缭乱,像是催得人心底里也生出些藤草绿蔓来,一刹时,她像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唯怔忡而不能语……